这个江湖已经接近尾声,一天以50块的价格下跌,真正的赢家永远都是食物链顶端的人,他们早早布局,有钱敢拼,以几十块的价格提前下单,接着控货出售,攞取暴利,堪比贩毒。对韭当割,击鼓传花的游戏已经有人中彩!哪些等待厂家交货的人,悲剧已经拉开序幕。
文 | 王雯清
编辑 | 钟十五 萧祷
运营 | 山山
额温枪从来没有如此紧俏。
原本在天津做软件开发的孙飞发现,他的朋友圈里,有人正在叫卖额温枪,搭配上了“现货”“稀缺”的字眼。同款的东西,几个月前,他的同事在购物网站上买了一台,只花了68块,但便宜的额温枪如今怎么也买不到了,朋友圈里的标价是700元,涨了近10倍。
疫情爆发后,体温检测成了甄别疑似患者的重要关口。医用级额温枪不用接触、时间较短,依靠红外测量,在额头上一晃即过,因此成为公共场合体温检测的首选。伴随着企业复工步伐加快,额温枪的需求量也越来越大。
一“枪”难求,孙飞从中嗅到“商机”。
2月9日下午,他在网上结识了周婷,对方除了卖医用防护服外,还有现货额温枪。他们协定,孙飞以278的单价购买1000台额温枪,先付10%的定金,拿到快递发货回执单后再支付全款。
“当时就想买一点然后卖了,因为不愁卖嘛。”孙飞说。也不是没有怀疑过,可卖家提供了自己的身份证,他就此放松了警惕。本来约好当晚发货,但没过多久,卖家称有别的客户付全款订了1万台额温枪,货源紧张,要求孙飞支付50%的定金。等孙飞借到钱后,50%也不行了,要全款。“后来冷静下来想,那个聊天很像刻意营造很紧张的氛围。”孙飞说。
匆忙之中,他凑齐了近28万,坐等对方发货。
在广东东莞的吴哲付出的更多。2月14日,他认识了钱宇,钱宇称自己有个上家,姓田。老田在厂里有关系,能搞到货,付清全款后,18到20号就能发货。两天后,在吴哲的要求下,钱宇出示了他和老田的合同。
“当时也怀疑,因为网上都没有,怎么他那里有。但钱宇说不用担心,可以把身份证都给你看,还可以视频验证。”吴哲回忆,“我当初只是相信他,因为他的身份证和银行卡、支付宝都给我(看过),验证是真的。”
吴哲没有想太多。今年33岁的他此前一直在郑州富士康工作,两年前来到东莞,在一家鞋厂负责采购。刚看到有人卖额温枪的时候,他便有了想法,“额温枪一般是工厂开工用,帮他们弄到,我自己也可以挣点奶粉钱,因为我小孩才一岁半。”
听说上家有货后,他在群里发布了有期货额温枪的消息,随后便有人加他好友,待出示了两份合同后,有两个下家各自打款,一个以335元的价格购买900台,另一个以340元的价格购买1000台,641500元的钱款打到吴哲账上,他和上家谈好的单价是320元,两单下来,可以从中得利33500元。
接下来的几天,吴哲以为,只需要等待额温枪和“辛苦费”一起到来,疫情期间的日子虽是忐忑,但也有了希望。
逃难
网络上,孙飞和吴哲这些转手额温枪赚取差价的人,被统称作“倒爷”。溯其词源,实有贬义,但对于亲历其中的人,这是一个机会。
在东莞,吴哲每个月拿5000块的工资,和妻子孩子住在一起,除去五险一金、吃饭房租之类,刚刚好够开销,偶尔能存下一点,家里还有个75岁的母亲留在河南,需要照顾。他很希望能挣到这3万多块钱,缓解生活压力。天津上班的孙飞此时也正受疫情影响,困在家乡广东佛山,复工遥遥无期,他希望能靠这笔钱填补一点亏空。
可事情并未向他们所期待的方向发展。孙飞的近28万转出去,迟迟未等到发货。商定发货日期的次日,孙飞越想越不对劲,追着索要验货视频。当晚11点钟,卖方称发不了了,厂家没货了。“那不要货了,退钱。”孙飞追问,对方也不同意。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被骗了。
吴哲参与的交易链条要更长,损失也更多。到了约定发货的时间,上家一直没给他快递单号。傍晚6点左右,上家说被骗了,准备报警。吴哲慌了神,也去了派出所。在派出所,他见到了自己的下家石先生,让他没有想到的是,这位下家下面还有十多个下家。
经过长时间的解释与商量,凌晨5点钟,吴哲终于回到家里,孩子已经睡了。他与妻子抱头痛哭,“我在想我这个家完了,小孩子怎么办,我坐牢了,老婆怎么办,家里的妈怎么办。”
冷静下来,他想到下家要求第二天必须还钱,不然就去工作单位找他。他怕有人会找妻子的麻烦,清晨6点左右,他再次出发去公安局,恳请警方把他关起来。
“没有车,我走路去。在路上看到摩托车拉客的,我让他把我带到公安分局。我到那里,门卫说你应该去派出所,我说我昨晚去了,现在能不能要求你们让我进去把情况再跟刑警说一下。门卫说只能一级一级地往上报。”
“求关”无果,他又走到公交站台,当时8点多,下家打来电话,称自己已经到了他工作的工厂里,要求吴哲在10点之前凑5万出来。他找朋友借了钱,下家收到后,又要求他一天之内还清全款,“没有钱你可以网贷。”
吴哲害怕了,既害怕与下家见面起冲突,又害怕被逼借网贷。他爬上工厂楼顶,在6层,发了一条朋友圈,突如其来的压力使他崩溃,他决定跳楼自杀。
庆幸的是,家人及时阻拦,他没有走这条路,“我老婆说,既然发生了就算坐牢她也会等我。”为了安全,吴哲辞去了工作,带着妻子离开了工厂,住在亲戚家,“过着逃难般的生活。”
起诉
2月21日,吴哲的上家拿到立案通知书,警方告知,骗钱的人已经逃到国外了。
说好的额温枪成了空头许诺,上家也好,吴哲也罢,怎么也凑不齐数十万。上家告诉吴哲,接下来,他每个月打工,如果工资有5千,他就还4千,如果有4千就给3千。吴哲跟他的两个下家协商,将上家赚的钱平均分给他们,下家不同意,称会找催债公司,也会准备起诉。
尽管在福建友通事务所律师颜双进看来,吴哲的行为并不涉嫌诈骗:他无法向下家按时交货,是一手卖家田某履行不能导致,吴哲没有非法占有下家货款的目的,可是此时的吴哲因为压力太大,睡不好,饭也吃不下去。“后悔啊,工作也丢了。”
孙飞也已经决定起诉。
只是在他报案的前一天,上家周婷先去派出所报了案,称孙飞涉嫌诈骗和洗钱。案情因此变得复杂,需要延期三十天审理。在这一个月里,他相继接到周婷丈夫和朋友的电话,他们一个自称律师,另一个表明自己是催债的,好言相劝孙飞:“各退一步,这边退一半的钱,你就当花钱买个教训。”
相比之下,孙飞和吴哲与其被称作“倒爷”,不如被当做“散户”,他们的遭遇也并非孤例。据公安部官方数据,截至2月14日,全国共破获涉疫情诈骗案件3600起,抓获犯罪嫌疑人1373名,涉案金额6691万。涉及额温枪诈骗的也被算至其中。
除了像孙飞和吴哲这样订单数量上千台的,还有很多人出于工厂复工需求、捐赠防疫物资等目的,订购了少量额温枪,他们是“倒爷”和“散户”的下家。
方志远是安徽铜陵人,2月11日,经朋友介绍,他认识了自称有额温枪可发货的陈某。方志远的工厂复工需要额温枪,再加上老家村里也有六七个关卡要体温检测,他想捐赠点物资,当日凌晨,他从陈某处购买了77台额温枪,共计15400元,约定早上安排发货。
发货单号没有如约而至,陈某称没现货,需要再等八九天。方志远等不及,要求退回货款,却遭拒绝。聊天记录中,陈某屡次威胁,“你求我帮忙卖给你的,没人绑着你,要你买、要你转账的。”这让方志远很不理解,做生意,“没有金刚钻就不要揽瓷器活。”
就在方志远转账的前一天,北京的王娟也正在帮助两位朋友采购一批额温枪。对接上卖方后,对方先是许诺当天可以发现货,随后又改口,称只有工业额温枪,也可以拿来测体温,尽快打款才能拿到货源。——而这种工业额温枪被普遍认为,未经专业调试时,误差较大。
因为急需,王娟以322的单价购买了131台额温枪,分批转账4万多。只是最终,她收到的快递单号都是空号,要求退款时也被拒绝。
需求
事情过后,孙飞联系了接触额温枪生产的朋友,得出结论,“现在只要说手里有500把(额温)枪以上的都是骗子,都不要相信。”
眼下的倒买倒卖,基本都是先预收货款,再通过各种渠道去找货,“甚至很多都是骗钱的。”额温计供应商九安医疗董事长刘毅称。第一个发布额温枪现货信息的人,会通过n次方裂变的方式,聚集海量的资金和需求,而最终因为手上无货,一直拖延发货日期。
刘毅认为,一些商家声称自己有上万只现货,这是根本不可能的。据他了解,去年全年额温枪销售量不足200万台,现在全国一个月的公共卫生防疫需求已经达到1000万台。“目前市场上所有厂家的产能都在用于政府的公共卫生防疫需求,基本上是零库存。”
医用级额温枪属于二类医疗器械,生产企业必须有医疗器械生产许可资质。而如今对企业而言,扩大产能的难点主要来自供应链的压力:额温枪的生产涉及到100多颗原材料,受到疫情影响,如今供应商缺料,再上游的原材料企业也要面对产能不足的窘状。
更重要的是,对于生产企业而言,商业需求已暂被搁置,要尽全力优先保障公共卫生防疫需求,特别是湖北疫区的需求。
疫情风口中的额温枪,身价匆忙间翻了数倍。在货源不足的情况下,骗子、“倒爷”、和“散户”,数个上下家构成了看似紧张繁荣的买卖链条,只是,每一个入局者都无法侥幸。
刘毅预计,到4月份,随着额温计生产商的扩产,产能将进一步得到释放。如果疫情没有大的变化,额温计在国内的供需可能达到平衡。
而赶在疫情结束之前,“额温枪!现货!”“5万台起订!”的字眼还继续出现在卖家的朋友圈中。
注:应受访者要求,孙飞、周婷、吴哲、钱宇、方志远、王娟为化名。